第23章


入夜,林姨娘院子里的小厨房悄悄升起烟火,随着时间推移,一丫鬟端了一碗散发着浓苦味的药进了林姨娘的寝房。

        屋子里苏思瑜也在,看到丫鬟后接过她手里的药侧坐在床上,舀了一勺吹凉后送到林姨娘面前:“姨娘,喝药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林姨娘方才刚吐过,此时脸色有些难看,闻到药味又起了干呕的感觉,不过为了腹中胎儿,便是再苦也捏着鼻子喝了下去。

        苏思瑜忙道:“翠儿,拿蜜饯和酸梅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林姨娘用了些酸梅这才将苦味和反胃感压下去,她取过苏思瑜手中药碗,一口饮尽,吃了一大半的酸梅和蜜饯才缓过来,她靠在软枕上,目光柔和地看着苏思瑜:“瑜儿,姨娘的乖女儿,这些日子辛苦你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苏思瑜摇摇头,为了瞒住这件事,她一度悄悄跑到姨娘院中亲自照料,这是她们翻身的机会!

        她伸手将苏思瑜垂下的发丝轻柔地勾到耳后:“待娘生下腹中胎儿,你便不用在府上受气了。”林姨娘把目光放在空了一大半的果脯盘上,胸中隐隐吐出一口气。

        四个月了,随着夏日临近,衣衫越来越薄,这肚子也快要瞒不住了,林姨娘把手轻轻放在腹部,周桑月打压她们这么久了,也该轮到她们出口气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……

        仰月来带他走的时候,殷衡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,偌大的院子空寂寂的。

        甫一进了明暇院,热闹、明亮充斥在四周,各处的丫鬟都被调动起来服侍苏卿,他忽地想到芳落院,似乎除了巧云和旁的两三个丫鬟便再也没人了,他去过那么多次,每一次都是那么冷清,这样的热闹似乎不属于芳落院。

        殷衡甩甩脑袋,似是想把这忽然产生的念头抛出去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想这些作甚,有时间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恢复人身呢。

        院子入口处传来一阵声音,他循声望去,原来是周桑月带来了一盅汤,仰月站定后行礼,周桑月瞥了一眼殷衡,道:“这是卿儿的猫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回夫人,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好生看着,下次若是再丢了,唯你是问!”周桑月不想再看到自己乖乖女儿因为这只猫哭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仰月浑身一紧,头垂得更低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愣着干什么?还不进来服侍卿儿?”

        仰月如梦初醒,连忙跟上,手上却不自觉抱紧了猫。

        殷衡被勒得难受,挣扎了几下,跳出仰月的怀中,一溜烟钻进屋中,跳到平日待的塌上,躺在软垫上好不惬意。

        苏卿以为是仰月回来了,一转过身,却见自家娘亲笑意盈盈地递上一盅汤:“卿儿,今日玩累了吧,这是娘前特意命小厨房炖的鸽子汤,快些趁热喝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苏卿接过来小口啜饮,两人之间早就不复之前冷战的样子了,鸽子汤逐渐见底:“阿娘,你身上好些了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好多了。”周桑月摸了摸脸上的面纱,轻薄的白纱没有遮全,隐约还能看见几道红色的抓痕。

        前一段时间也不知是患了什么病,忽然身上奇痒无比,一开始她只以为是该洗澡了,却不曾想身上的痒意越来越重,即便抓破了皮也没有丝毫缓解,直到摸到指间的水渍,掌灯一瞧,她指甲间满是血迹。

        医师来了之后直说是碰了不该碰的东西,可她除了府上哪里也没去过,又怎么会碰到不该碰的东西?

        不过她没有那么多功夫细想,身上的痒意快把她折磨疯了,医师只留下些膏药便离开了,并嘱咐千万不要再抓挠,否则身上会留疤。

        她硬生生熬了几天身上的痒意才止住,皮肤上被抓得溃烂,第一次照镜子的时候差点崩溃过去,而她和苏卿僵硬的关系也是这时候缓和的。

        苏卿便是再怎么不满阿娘对三妹妹的行为,也不能对她坐视不理,她轻轻叹了口气,目光从娘亲面上的轻纱移开:“阿娘找到是什么原因引起的了吗?

        周桑月下意识摇头:“未曾,只在那之前见过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见过……见过苏玉潆!

        一瞬间周桑月脑中如电光火石般一道念头,那日苏玉潆倒在自己身上一事忽然就慢速回放了一遍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娘亲?”苏卿见她似乎在想什么事情,迟疑地喊了一声。

        周桑月回过神,面色难看地看着她说:“卿儿,娘知道你不爱听这些,但你往后离苏玉潆远些!”

        苏卿倏尔抬眼,惊愕道:“娘?又怎么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娘会出这事就是那个小贱人弄的!”

        苏卿脸色都绿了,她不能接受自家娘亲这般诋毁三妹妹,当即气得站起来:“阿娘!你能不能不要总是对三妹妹有这么大的偏见!”

        殷衡早在她提及苏玉潆三字的时候便竖起了耳朵。

        两人缓解不久的关系又如凛冬一样冻上了,苏卿愤然道:“从小到大,我们姊妹三个,阿娘不说一视同仁,但偏生对三妹妹苛刻有加,冬日里不是罚跪便是洗衣,甚至生病了都是自己扛过去的……”苏卿咬住下唇,忽然说不下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那时谷姨娘刚被送走,第二日阿娘便磋磨三妹妹,大冬天的,该有多冷。”苏卿喃喃,她忘不了大雪天她在庭院玩雪,无意中却看见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吃力地搓着衣服,后来她被人寻回去,回头一瞥的时候,对上那双乌黑水润的眼睛,便再也忘不了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去过芳落院吗?进过三妹妹的屋子吗?你知道她为什么身上总是药味吗?”她第一次去的时候,从没有想象过哪个贵女的屋子那么简洁,三妹妹是父亲的孩子,是相府的女儿,却过得不如小官之女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小小年纪没了娘亲护着,过得比谁都难,如今……却还是长成了谷姨娘的样子,苏卿恍惚地想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在胡说八道什么!”周桑月脸色一变,呵斥道,随即使眼色让向嬷嬷把门关上。

        苏卿见她这般,心中更是凉了一截。

        殷衡在塌上直接听傻了,愣愣地望着苏卿。

        苏玉潆会那么听话?殷衡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,可当他看见周桑月脸上的表情时,直觉告诉他这是真的。

        她……曾经过得那么难吗?殷衡心绪复杂,他垂下头,回忆着自遇见苏玉潆以来的所有事情,他丝毫看不出来这会是那种对周桑月言听计从的人,她推过崔佳如入水,利用过苏卿带她出府,甚至用自己的手段让周桑月吃了苦头……

        殷衡眼里浮上一层迷茫。

        可芳落院中的凄冷又仿佛在昭示着什么,殷衡无法再说服自己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芳落、芳落,芳华落尽,没有人会给自己的院子起这样的名字吧?殷衡抬起眼睛平静地望向周桑月。

        懊悔和歉意在胸中翻腾,他对苏玉潆做了什么?殷衡一闭上眼,自己挑衅和恶意便浮上心头,即便是她曾救过自己,也、也想的是相抵,可是要她抵什么?苏玉潆从没有做过对不起自己的事,而她还是受害的一方。

        当初周桑月罚她抄写家规的时候,他曾毁掉苏玉潆抄写过的一些,后来怎么样了?殷衡努力回想,但这件事就像蜻蜓点水一样在他脑海中没留下任何印象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阿娘,你为什么要一直针对她。”苏卿低低问道,拉回了殷衡的注意,他看向周桑月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卿儿,你不懂,娘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!”周桑月不愿多说,但似乎想到了什么,攥在手中的锦帕几乎要扯烂,“总之,你别再问了,娘是为你好,都是为你好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苏卿直接捂住耳朵,周桑月一阵咬牙,心中对苏玉潆越发恼怒,她是给卿儿灌了什么迷魂汤不成!

        “母亲若是无事便请出去吧!只是那事若没有证据,还请母亲不要向三妹妹借口罚她。”苏卿撇过脸,不想说话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苏卿!”周桑月被她惹恼了,连名带姓地喊她,“你当真为了一个外人这般对我?”

        苏卿从小到大从未被娘亲这么凶过,一时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,她死死咬着下唇,倔强地别过脸不看她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好好好。”周桑月被气得一连说了三个好字,“从今日起,你在明暇院给我好好反思,没有我的命令,不得出明暇院一步!”说罢拂袖而去,门砰地被撞合上,隐约能听到周桑月吩咐的声音,苏卿再也忍不住,眼泪倏然落下。

        她不是不想相信阿娘,可是从小到大三妹妹受了多少处罚,她都数不清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苏卿抬起衣袖抹了抹泪水,勉强超殷衡笑道:“狸奴啊,你明日替我去一趟芳落院好不好?”

        殷衡沉默地看着她。

        黎明将过,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,一团暖黄色的影子飞快地蹿过长廊,最终来到芳落院前,巧云见到它轻咦了一声,试探地走过去,还没靠近它便飞快溜走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芳落院比明暇院要小一些,可就是这短短一段寂静的路程,都让他觉得比平日更压抑一些。

        晨间的风凉爽,苏玉潆命人搬了摇椅放在院子里,昨夜没有睡好,今早便伴随着摇椅咯吱咯吱的声音沉入梦乡。

        殷衡的脚步猛地一顿,他站在那里,躺在摇椅上的人身着青色罗裙,身上搭了一件衣裳,晨间洒下的细碎的光斑落在她身上,风拂过树叶沙沙的声音,慢了岁月的摇椅声,这一切让他驻足不前。

        压在心头一夜的情绪忽然就散了,他看了一会儿,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卧在摇椅底下,口中叼着的信被他压在身下,鼻尖是熟悉的清苦味。

        小憩微风,椅下狸奴。

        殷衡是被压醒的,他一睁开眼,面前便是大片的黑色,他扭过头,入目便是福来那张黑乎乎的脸,他倏地清醒,飞速远离开。

        等他想起压在身下地信时,它已经夹在两根葱白的手指间了,苏玉潆睡足之后,便发现殷衡躺在摇椅底下,身下露出一角信纸,还没等她抽出来,他倒是先被福来□□醒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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